在信箱裡收到一張明信片,這件事本身就是非常古典主義的了,定眼一看,竟是寄自古巴哈瓦那,心裡不免悸動了幾回。寄信的人,是將近20年的老朋友,初春三月時大老遠飛到地球的另一端,或許就在雪茄煙霧瀰漫的小酒館,或慵懶的旅店大廳裡,一字一句寫下問候,再讓紙片穿過時間與空間,在兩個月後寄達台南我的手裡。在2017年的今天,還有什麼比這整件事更有懷舊感的呢?
古巴是何等遙遠的國度呢,我不禁懷想。明信片上呈現出的幾個線索,包括簡單線條的腳踏車、六十年代的老汽車,蓄著鬍子的中年男子,切˙格瓦拉那經典的頭像,映在紅底色塊與che的簽名,恰巧與古巴國旗上的紅星相互對話著。這是古巴,老革命的根據地,切格瓦拉和他忠實的信徒既向外輸出武裝革命,也不止一代地向世界輸出屬於小資情調的革命信念,何等諷刺。然而古巴維持了數十年的信仰,人們在物質生活上極為簡約,甚至落後吧,但又擁有世界上最富饒的單純快樂,這個盛產甘蔗、雪茄和棒球的國家,其實我們完全不了解到近乎蒼白。
信中說,「身為一個與強國對峙50年的島國,我覺得古巴還是比台灣有格調得多了。」呵,完全是他那冷冽又一針見血式的發言,如果換成我身處哈瓦那的街頭,看著那裡的牆、車、樹木與白雲藍天,對角空地上群聚打棒球的少年,或許只會想要坐下來喝一杯龍舌蘭酒,同所有觀光客一般買一張切格瓦拉頭像的明信片,塗塗寫寫一些不著邊際的幻想吧?不這樣,就太浪費花了這麼大氣力,搭乘鐵翅膀飛越半個地球而來到這異鄉國度的所有了吧。古巴啊古巴,是否我根本不該前往,以免破壞了她始終以來的寧靜。
國小的國語課上,老師給了這樣的造句填空:
「下個月表哥要出國去( )唸書。」
當我被叫上台回答時,寫的答案就是古巴,因為前一天台灣成棒才被古巴打敗吶!覺得那是一個強盛的國家,既然能夠打敗中華隊,一定是表哥想要去唸書的地方才是。正當我沾沾自喜時,老師卻用紅色粉筆劃掉這個答案,嚴肅地對大家說:
「古巴也是一個國家沒錯,可是古巴是共產國家,我們不應該去共產國家。如果這一題改成(美國)的話,應該才是好的答案。」
忘記那是哪個年級,但我永遠記得這件事,和那老師說話時惶恐的眼神,或許當時填上共產國家的答案,將會替她和我都添上不小的麻煩。但30年後的今天,我多想告訴這位老師,你以為民主強盛的美國,如今是個狂人當政,而仍信仰共產主義的古巴,雖然人們買不起好車、用不上網路,但他們都很健康而快樂,棒球還是很強,而且人人都能打上幾手好球。再說,這麼多年過去了,我還是一點都沒有去美國看看的念頭,卻在心裡期待著有朝一日,能夠轉機二次,花費30小時,千里迢迢地前往哈瓦那,坐下來喝一杯龍舌蘭,買一張切格瓦拉明信片,看街角的少年打棒球......
讓我們去哈瓦那吧,因為不能擁有全部的世界,不如就讓我們脫掉包袱和枷鎖,脫去發展和進步的假象,把世界過得單純快樂一點,就像古巴那樣的活著。